2015年秋天,我读研究生的最后一年时,我感觉到有什么出了问题。我早晨醒来时心跳加速。在研讨会的讨论中,我说出来的句子只是蹩脚的片段。而同学们的声音传来,在我听来只是一片刺耳的声音。
直到那一刻之前,我在哈佛校园里过得很愉快。20多年前,我第一次从我父亲在首次赴美的旅途中拍下的照片中看到了那些枫叶色的格鲁吉亚建筑。在其中一张照片的背面,他用蓝色墨水写着:“有一天你会亲眼看到它的。”
但是在那些日子里,当我从一座学术楼走到另一座时,我完全无法欣赏这些美丽的建筑。我的眼睛盯在地面上,数着路面上的石头,以帮助我控制脑海里汹涌的思绪。
焦虑让我措手不及。我离开北京的家远去他国,在美国学习和工作了八年。随着时间的推移,研究生学涯的孤寂、第二语言阅读的沉重负担,以及与北京亲朋的距离所带来的压力都开始沉沉地压在了我的身上。
为了弄清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回忆起发生在中国留学生中的一些事情,这似乎只是在应对学生生活需求方面的小小失败:错过的课程、对失眠的抱怨、突然几个月没有参加集体活动、冗长的充满无聊形容词的Facebook帖子。
2016年有54.45万名中国学生留学在外。最近的一份报告说仅美国就有32.9万中国留学生。对于这些学生来说,这个机会标志着花在美国标准化考试准备课程中的无数课余时间的终结点,这也意味着从无情的中国教育体系中的解脱。
然而,这些胜利带来了隐藏的危险。耶鲁大学研究人员在2013年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45%的中国留学生汇报患有抑郁症状,29%有焦虑症状。这个比率是非常令人吃惊的,而美国大学普通人群的抑郁和焦虑比例大约是13%。这些发现得到了美国其它校区以及澳大利亚和英国一些拥有大量中国学生群体的学校报告的证实。
中国学生承认在国外生活面临着常见挑战,如:语言障碍和文化差异,但是学术压力被视为是最主要的压力根源。尽管他们都听说过什么是人文教育,但是他们常常为获得成功所需的严谨而感到惊讶。许多中国人以学习结果为导向的思维模式,并不适合强调分析过程和批判性思维的系统。
因此,中国学生在国内成功所需要的决心和毅力,却使他们在国外的挫折感加深。在国外,一堆精心编制的记录卡并不能轻易地拼成一份论文大纲,而历史考试提出的问题通常是情景假设而非他们所背诵的历史事件时间表。
这种感觉并没有因学术顾问而得到缓解,因为他们经常无法与学术顾问建立起富有成效的关系。对美国西南部一所大学的19名中国研究生及其压力来源进行的研究发现,许多人认为与学术顾问建立起信任感存在困难。有人担心语言障碍可能导致学术顾问怀疑他们的智力。其他人则承认,因晚上反复思考沟通中的失误,如:拙劣的谈话或发给顾问邮件中的错误,而无法入眠。
这些挑战可能看起来很普遍;事实上,美国学生对此也并不陌生。但是,对那些将生活前景和自我价值观都等同于学术成就的中国学生来说,这些挫折可能会令人深感不安。知识自由的光明前景通常最终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安全感,使他们无法想象失败。
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失败的代价是不可想象的。支付全额学费的中国留学生数量巨大。每年5万到6万美元的学费大约是中国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的10倍,这往往需要工薪阶层的家庭清空银行存款或出售产业。虽然父母为独生宝贝的未来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些牺牲,但是对于来自深圳或者长沙、小心谨慎的美国大学新生来说,他们为了跟上学业要求而拼命奋斗,这种压力简直是像是雪山压顶。
一位在芝加哥的中国留学生(化名)对热门中国网络新闻网站“澎湃”说,她一直在想她的学业成绩是否配得起她那工人阶级的父母在教育方面所花费的钱。这使得她比“高考”(一种残酷的众所周知的大学入学考试)时更加焦虑。
北京智库“中国与全球化中心”和中国招聘机构“智联招聘”的一份9月份报告指出,80.5%的中国海归每月月薪少于1500美元,平均薪酬只比内地大学毕业生略高。
这些共同的困难导致中国留学生在抑郁时彼此抱团取暖。中国文化对精神疾病的污名化开始减轻,一些中国名人公开了他们在抗击抑郁方面做出的努力。但是由于中国训练有素的治疗师严重短缺,即使对这些国际化程度最高的学生来说,治疗仍然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耶鲁大学的调查发现,尽管精神疾病患病率让人心惊,但27%的中国学生在校期间从未听说过大学的心理健康咨询服务,只有4%曾经使用过该服务。
那些尝试过这些服务的人往往并没有留下深刻印象。除了日益拥挤的大学心理健康咨询中心常见的漫长等待和有限的咨询时间之外,还有更棘手的问题。造成压力和抑郁的首要原因是语言障碍的话,中国学生要如何用外语来表达他们的思想和情绪呢?他们对着一名虽然富有同情心但是除了熊猫快餐之外什么也没有吃过的心理治疗师,要如何传达他们对中国菜肴的怀念之情呢?
普渡大学和俄亥俄州立大学等一些机构已经为中国学生量身定制了咨询服务。更多的学校需要效仿。聘请会讲中文的心理咨询师可能是理想的解决方案,但是合格的候选人可能很难找。
得到了亚裔学生积极反馈的由咨询员主导的非正式支持小组和外展活动可以扩展至更多的中国留学生群体。大学可以聘请和培训适应能力强的中国学生成为社区顾问。
中国留学生是美国大多数校园里最大的国际学生群体,他们的学费是学校急需的收入来源。学校管理者应该更努力地满足他们的心理健康需求——至少应该等同于学生们争取入学的努力。